第三章 和我跳舞直到天明

Attention:大量自设角色背景故事;对角色心态的自我考察猜想;对游戏剧情、《夜莺与玫瑰》的直接引用;自设监督生沉重背景,以上确认可以接受。

  

BGM:「呪い」By市松寿寿谣 


  

  

盐,盐,一滴滴从我眼眶坠落。


  

  

  

  

序幕


  

  天是蓝色的。草是绿色的。玫瑰是一半红色、一半白色的。桌布洁白无瑕,垂下繁复纤细的蕾丝花边。“疯帽子”和“三月兔”都已经无影无踪,只有红茶还热气腾腾,内里蓝色的矢车菊花瓣起起伏伏,仿佛永不停息的风流。用糖霜写上“EAT ME”的黄油饼干是规矩可爱的正方形,四周都有精细好看的巧克力装饰,色彩缤纷。奇怪的是还有几个抹上了黄油的盘子,在正中心妥帖地放着一块切片面包。


  Riddle放下茶杯。他环顾各处,玫瑰树篱前不知为何堆着两堆雪白的纸屑,桌子正中心红艳艳的玫瑰花心中盛着一只夜莺的死尸,放在他身前的怀表表盘和和指针都融化了变形了,柔软地垂落到地面上。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死亡后的走马灯,但现在看来,眼前一幕幕更像是身处梦境世界。


  玫瑰之国出过许多疯子,这个国家的风土明明富饶,不知为何却容易养育出精神失常者,因此心灵魔法与梦境魔法的发展一向蓬勃自由。Riddle在母亲带领着见学时参观过许多梦境,比眼前的景色更光怪陆离亦或荒诞不经的梦境有很多,毕竟梦境本就是呓语和狂想的集合。


  问题在于眼前的梦境被干扰了。他可以判断,随着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到访——Riddle和监督生的交往并不密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次次被邀请到了监督生的梦境里。眼前美丽的景象是某人苦心制造的伪装,目的不明,至少看来赏心悦目。


  “那么。”他抬起眼,难得地心平气和,也许因为对方比自己狼狈太多,“你要喝茶吗?”


  在茶桌的对面的人委顿如失去牵绳的木偶——也许是人吧,四肢都折出了足够脱臼的角度。他的面孔是完全漆黑的平面,从那张面容中一朵朵花缓缓旋开,枯萎成铜钱。铜钱和花流动着,流动在倾泻到地面的长发上,不紧不慢、款款而来,变成深红色的酸浆草。但是那酸浆草变了形状,伶仃悬长的茎,边缘扭曲的叶片,互相纠缠着、没来得及长成形的样态。

那个人没有回应Riddle,他似乎不想开口。他慢慢地站起来,向树篱涌去,黑色的面孔、黑色的头发、单色的花、缤纷的铜钱,融化一样淋在茸绿的草坪上,生成一簇簇红得腐烂了一般的酸浆。


  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人影消失不见了。也许是Riddle的错觉,瓦蓝的天朝地面沉下了丈许,那种蓝显出不透明的压迫感。大朵大朵的玫瑰也由那优雅蓬松的花型挤瘪了,汁液淋漓地向下滴。酸浆一瞬间枯萎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淡淡的腥气。


  红茶依旧热气腾腾:Riddle凝视着蓝色的、翻滚的矢车菊花瓣。


  他意识到什么。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面前的草莓挞不知被谁啃去一角,草莓酱与奶油混合在一起,甜蜜地汩汩而流。

  

  

  

  

  

Act 1

  

  


  Aoede柔美的发丝被她揉成了蓬乱的一团,她是习惯戏剧性的表达的,哪怕被议论“大惊小怪”也乐此不疲。也许因为她本身有个每日吟诗咏歌的奇怪家庭——在贤者之岛或许名声不显,但在英雄之国可谓人尽皆知。


  “啊——”她叫唤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Rook Hunt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他是少见的、有对师长适合的礼貌的学生,就算性格奇怪,在这个盛产个性洋溢的NRC里也是值得老师信任和偏爱的好学生。这么说另外一个值得信赖的学生Trey Clover也在Crewel负责的科学部里——可恶!Aoede叹了口气,她撑着自己的右腮,示意Rook先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本来是Rook似乎是来借用理科研究室的,但因为科学部开学就用漂亮的剧毒药剂过沸爆炸换来了黄牌,Crewel不得不暂停常规社团活动,直到社员们正确地反思了为止。已经三天了。


  也差不多了。


  Rook于是准时前来报到。


  Crewel虽然一般下午都在公共休息室,但他这几天超乎寻常的忙碌,Aoede大概能猜出来为什么,她敲敲自己的长烟管:“Crewel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哦?我可不觉得你不知道——”

Rook Hunt摊开手,满面笑容。Aoede立刻心知肚明:好奇心,流毒无穷的聪明!但她倒不会吝啬于满足学生这点小小的好奇心,于是认真想了想:“嗯……应该说,多奇怪的孩子!我想Schoenheit比起我更能做出美学判断——哦,真惭愧!我忘了,开学式时——”


  开学式时式典服帽沿下的面孔只是一摊崎岖不平的肉糜而已。Aoede发现居然依靠Aesclapius的独特魔法就能治愈时大吃一惊——她原本以为那是诅咒才能带来的伤痕。诅咒,或者至少是怨恨吧。不然为何会用烙铁慰平五官呢?真让人吃惊!只是皮肉伤而已。只是魔兽造成的骚乱导致学生必须提前离场,Schoenheit作为寮长自然是没功夫研究某个学生的外貌变化的。


  Aoede是对故事不感兴趣的奇人。她一味醉心于发掘才能,就像幼年时期面对才华横溢的家人时绞尽脑汁思索自己的优势一样,咄咄逼人地抓住天赋的尾巴,抽丝剥茧,让它闪闪发光。监督生并没有才能,他只是奇怪的孩子,但除此之外,不那么好,也不怎么坏,平平无奇的庸人,Aoede最讨厌的类型。就像她青春期最讨厌自己一样。


  “那孩子,可真是块木头。”她多少带了些夸张地说,“驽钝松弛的知觉体会不了美。”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学生惊讶地说。他看上去若有所思。嗯,我有幸远远地看到他和朋友交谈的场景——真奇怪,女士。


  以我之见,他有相当敏锐的心。


  Yuu打了半个喷嚏——他忍住了,没有成为餐厅的污染源。Cater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他好像也不觉得多有趣。


  很难得除了他们之外,Cater与Trey也一起来了食堂。Ace毫不犹豫地睡过去了艺术赏析,这门课程的教学目标是“培养高尚的审美情趣”,教材涵盖了文学、音乐、美术乃至戏剧,但具体到授课上的重点内容只有音乐而已。


  原因也很简单,除此以外的三种艺术国别差异比奥林匹斯山脉还高远,不同国家流传着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和差异化解读。学校也许可以简单介绍,却是决计不能给出评判的——不给出评价又谈何鉴赏?因此也只能在音乐上做文章了。


  而即便已经做出这样的让步,每年还要继续淡化一些立场太鲜明的音乐家的存在,或者后人立场太鲜明的音乐家,结果便是在两三寸象牙上细细描画。Mnemosyne这节课介绍的还是玫瑰之国的著名歌剧《夜莺》,Ace在基础学院听得腻味,Cater和Trey也不能违心地说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也因此,尽管理论上来说艺术赏析是基础性课程,但实际上一周的排课只有两节。真心热爱艺术、希冀投身于无尽的艺术事业中的学生最好是去参加社团,不管是美术社还是交响乐团部都可以联系校友、组织讲座和集中培训。哪怕是作为兴趣,到了二年级的提高课程也有更好的精讲课。


  Mnemosyne教授开始负责艺术赏析以来就将期末考试的评分占比大幅度调低,减少报告撰写任务,与之相对的是增加了大量课堂表演展示。对于曾经负责大剧院的她来说指挥学生不过是闲时游戏,她还有时间发掘新生中的天才。


  而勉强支撑过去的Deuce经过了一上午的理论课后头晕脑胀,他的长处在实践,Ace见识过他在防御性魔法实践——Caesar老师宣布进攻也是防御的一种——一打三的光辉事迹后再也不质疑为什么Deuce会被选中了。那种天生的敏锐和节奏感如果能用在座学上也不至于报告都拼凑不出。他倒是没有在课上睡过去,但全程都在观看窗外一只甲虫的求偶作战。最后那只甲虫被对手挑飞了,它的男子气概Deuce永记铭心。


  三年级似乎今日上午的课程也是座学,出教学楼时三人一只遇见了正好在交流的Trey与Cater。Yuu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他们作为前辈的责任心,让他们愿意一路一起去食堂,顺便介绍了NRC的七寮。到了配餐区,为了防止飞沫污染食物才停止长篇大论。Yuu的餐盘转而成了重点关注对象,Ace和Deuce已经习惯了那少得可怜内容与不沾油腥的选择,但Trey的表情看上去就是不赞同三字的具现化,他检查了Yuu只有蔬菜和一点面包的盘子,眉头拧得更紧了,想说什么似的。


  “Trey前辈——”Ace猛地环着他向后走,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Trey回来时没有再皱眉,只是在自助配餐区扫视了一圈,挑中了一小盅白色的羹状物,加进了Yuu的盘子。


  监督生君不知道?这可是珊瑚之海那边的特色菜Zuppe。


  Cater顺理成章地从对水果的介绍换成了对肉羹的科普,这道质地稠密但还是被冠之以“汤”的名号的菜肴是直接用鲜捕的海鱼在锅中翻炒加水熬成的,被发明的本意是为了伪装作为第一道菜呈上餐桌的浓汤。


  据说很久以前——Great Seven的时代——珊瑚之海的人鱼公主上岸后无论如何也不习惯奶油浓汤,于是王宫的主厨为了“迎合”她的口味而改造出了她专用的“Zuppe”,口味清淡,去掉熟烂鱼肉的鲜甜和海盐的味道便不再有其他调味。


  公主也许是不好拒绝厨师的善良,留下了充满人类余赘好意的佳话;又也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真心觉得味美,但如今珊瑚之海的人鱼是决计不欣赏这道菜肴的:人鱼和人类的味蕾相似又不同,一道人类很难接受的热菜,人鱼也难以接受。而对于生食人鱼有独到的见解:血液和油脂,甜腥腥在口腔里爆开,美味;肥厚的卵黄,细腻充实,用舌头抵一下便柔柔叠叠化开,美味;鱼刺,硬硬的、脆脆的,弹动在牙间,美味;肉,从养尊处优、块状的、厚实的、层层的鱼排,到肌肉纤维紧实有力、富有弹性的鱼尾,多浆滑润,毋庸置疑的美味。Zuupe这样煮熟了、化开了、清洁干净的鱼肉,对于人鱼来说真是暴殄天物的浪费行径,它之所以还能留在自助区,不是为了Octavinelle寮的人鱼,而纯粹是为了照顾一年四季都在健康饮食的Pomefiore。就像干柴的水煮鸡胸肉、连油醋汁都必须限量的沙拉以及各式各样的燕麦和粗粮一样。至少Zuppe入口顺滑,方便食用。


  Yuu倒是接受良好。他过去很少吃到肉。像妈妈一样被挑入了宅子好几年、有幸生了个孩子留在藤原宅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如此,每日两顿饭,每餐半碗米,两块腌萝卜,一节渍黄瓜,再配上洗锅水式味增汤。即便说不上能吃饱,但他们至少是每天有饭吃的。没被挑中的货物们往往被故意饿着免得逃跑,被买走后想来是更不好过的日子,因为买家往往隔了三五年又会上门买替代。


  至少能活下去、至少不会死,这样就很好了。妈妈一直是这么说的。但是世界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一旦知道了也很难忘记。


  Yuu慢吞吞地嚼着面包,Ace和Deuce习惯了他蜗牛般的进食速度,风卷残云处理完盘子里的肉排便去搜罗甜点。Grim对于肉来者不惧,他大嚼炖牛肉的同时又快又灵活地用面包擦干净盘子上的肉汁,不怎么文雅,可绝对享受干净每一丝美味。Yuu缓了一口气,加上鱼肉羹后他最后放进盘子的面包便显得余赘了,Grim嘟囔着“算啦算啦”之类宽宏大量的话,熟练地把面包转移到自己盘中。Cater和Trey一下都没说话,他们看着,对视一眼,继续看着。


  Yuu咽下最后一个小番茄,开始收拾盘子。


  “不吃甜食吗?”Trey问道。


  “这家伙已经吃饱了佐。”Grim替代回答道,Ace和Deuce顺便帮他拿了一份香草冰激淋焦糖布丁,Yuu看他们吃,没说话,算是默认。


  也许Ace和Deuce没有感触,但Cater和Trey这几天是可以确定这位监督生很擅长应承人——至少是表面文章。他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看过去很认真,意见和规矩也往往遵从得很好,甚至包括Riddle提前15分钟离开食堂的要求,哪怕他不是Heartslabyul寮寮生。


  这种做派不能说令人讨厌,但是很棘手。尤其是在前辈中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善于沟通的Cater和Trey,也许在平淡无奇日的茶话会前他们和监督生还能说是关系稳步发展,茶话会后就完全是滑不溜手的警惕客套了。要Cater说监督生态度比正儿八经地“对手”——Ace和Deuce——都更谨慎些。


  “下午有什么课?”


  “让我想想……魔法植物种植与炮制……还有什么来着?”


  “动物语言,今天室外授课。”


  “真麻烦佐。”


  “Grim,不准逃跑。”


  “我啊,觉得,这不是完——全提醒了Grim吗。”


  “我现在说了,他再跑的话就有理由扣下金枪鱼罐头了。”


  “太过分了佐!!!”


  “Grim,你的梦想不是成为大魔法师吗?为什么老是想逃课呢?”


  “呜……”


  “没关系,Grim,大家都是这样的。梦想一下反正很简单,又不一定就要实现了。”


  “才不是!!!本大爷一定要成为最伟大的魔法师!”


  “诶——逃课的魔法师吗——”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准喷火,Grim。”监督生伸手拎住Grim的后颈,把他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他冰激凌布丁,“Ace,这么煽风点火下去你总要自讨苦吃的。”


  “不,不是'总要'吧?不是已经彻底激怒Riddle寮长了吗?”


  “那个心胸狭窄的家伙——”


  啊。Cater几乎忍不住要叹气了。幸好今天Riddle不像上次一样就坐在旁边。Trey几乎像看到了自己最小的弟弟,又好气又好笑,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能取消那场幼稚的决斗,但这场决斗能成立不正是因为双方都没有名为成熟的圆滑吗?唯一一个有这份圆滑的人偏偏又是外野成员。


  外野成员慢慢地摸着Grim的头:“Roseheart寮长心胸也不算狭窄吧,他只是很讲规矩。”


  “差不多——啦!”


  不是的,Ace。他还是慢吞吞的,Ace,心胸狭窄比讲规矩糟糕多了,说着他下意识挤出笑。然后也就不说话了,只是笑。


  Trey觉得自己应该问下去。


  他迟疑了一会儿。


  Ace已经不高兴地反问了起来:“为什么?”


  监督生含糊了一下,然后说回头再说——Deuce和Ace平素没有的眼色一下子生了出来,堪称医学奇迹,于是他们多少尴尬地对着学长傻笑了两下,急急忙忙地收好盘子说准备去换下午的工作装。


  哇——在意得要死。Cater想。Yuuちゃん的秘密太多了!他回报以微笑,随意地挥了挥手。


  他那么小——个子矮的话也许还有几个新生和他身高相仿,但是看看那个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的样子吧,看了他的午餐Cater总算不奇怪怎么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没饭吃一样。Cater不怀恶意,他只是好奇,这么小一点皮囊怎么包得下那许多秘密。应该说他不讨厌和监督生谈天,因为他总是被奉承得很好,但Yuu的功力又没到让人察觉不出是奉承的一层来,总之Cater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和Trey算是那种难得的好前辈,不会深究——毕竟对监督生来说他们也是外野成员。


  Trey沉吟了一会儿。


  “我还是觉得Yuu和Riddle有些像……不。”他自己先否认了自己,“错觉吧。”


  即便如此,他依旧眉头紧锁。Cater当然明白他不是指外貌。


  “不是啦Treyちゃん。”他随口回答,“Yuuちゃん如果有什么东西想隐瞒的话不都反而会很显眼吗?可能是这点?”


  Trey摇了摇头。


  下午Trey看到了专程来通知社团活动照常的Rook,对方永远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Oh La La!你的脸色可不怎么美妙,Monsieur.玫瑰骑士!和玫瑰君有关系吗?”


  没有,Trey想回答,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啊……真困扰啊,被看出来了吗?不能说没有吧。我总觉得监督生让我想起Riddle。”


  Rook笑起来,他点点头:“——监督生吗?上午Madame.Mnemosyne还在说呢!啊,真是非常警惕的孩子,但是——”


  他没说下去。


  Trey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名为Rook Hunt的猎人有着敏锐又驽钝的眼睛,终日沉醉在美中,完全依照自我的意志行事。他也许是盯上新猎物了,人和动物对于他来说都值得狩猎,Trey很高兴自己是个无趣的普通人,不用卷入他的打猎游戏中。他跟着看过去。发现中庭Ace和Deuce难看得要死的脸,如果他没记错,魔法植物的第一节课永远是拔出曼德拉草——教导新生们服从老师吩咐的良方。在他们中间的监督生倒是满不在乎,只是看着前面。


  和幼时的Riddle偶尔重叠的部分确实是Trey的错觉,那张脸和Riddle毫无相似之处。监督生黑色的眼睛正好被投下树影间的光斑,就像钻石被砸成粉碎的那一瞬间,光芒四射的惨剧,完全璀璨的无机物。他没有压抑自我、没有隐藏痛苦,那些只是Trey多余的臆测,Trey余赘的善意。


  Yuu没有自我,没有痛苦。


  Yuu不会痛苦。


  可是,浑圆的光斑摇曳漂游出他的眼睛,像烟火一般四散开,漂亮的星火,最后的余烬随着一滴生理盐水滚落下眼球,拖着长长的尾巴,消散在地面,逃离了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黑洞,游曳过随波逐流的光影。可是,多美啊。要把青金石、珍珠、翡翠和水晶聚拢,要收集皓石、方晶和欧泊和珊瑚,一起,全部一起,搅打、摔破、粉碎,一起,金碧辉煌、灿烂光辉,所有美丽的石头临死前拼凑成盛大的最后一出喜剧。只有苟延残喘在死的阴影中才能显现出的,美的堂皇废墟,Yuu的惨白的面孔。下一秒活转,下一秒死去,一派浑噩的挣扎。那样不幸又苦痛的美。


  Trey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为感到“美”的自己而不适了。但与他相反,Rook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在猎物之外更麻烦的锚定。他猛然微笑起来,面上渗出陶醉的香妃色,语调几乎是流毒无穷的蜜:


  “——C’est vraiment magnifique!”


  ——这下可真的麻烦了。Trey想,他只能一言不发,因为毫无用处。

  

  

  

  

  

Act 2

  

  


  假设吧。


  Cater想,假设Riddleくん输了,这是最不可能的事,但情况最棘手之处在于,Heartslabyul寮有许多人在做这个假设。


  Cater和Trey,与Riddle而不同,是除了必须尊敬之外也值得信赖的人,因此一年级的新生抓住机会,悄悄地来做咨询。二年级和三年级已经见识过Roseheart决战时的英姿,不至于这么,痴心妄想,他们只是说“假设”:表示自己不抱期望,又依然透露出一丝期望。


  Riddle在NRC没什么朋友,因此Cater撞到Che'nya偷偷潜入宿舍时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用感觉,常识也能告诉他这是“不好的”,就像他自己手机不离身一样,“非常不妥当”。但是想想改变吧,想到改变时Cater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倒不如说,他能变成如今这样已经花费了太多心力,让他“改变”,向那种前途茫茫的方向,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同样的茫茫。


  假设、如果、也许。再说、不确定、不过。可爱、喜欢、真开心。


  不正确、不妥当、不合宜。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假设是这样吧、如果是这样吧、也许是这样吧。


  只是一种可能,当我意识到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时,我已经无法回头,否则我投入的成本、我付出的牺牲,我又要如何呢?


  而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又站在什么高高在上的地方——


  “——只是专横跋扈而已!!!”


  “哈?破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再说了,我就是这个寮的法律。所以,不遵从我决定的人就算被砍头也不得有怨言!”


  天是蓝色的。草是绿色的。玫瑰是鲜红的。桌布洁白无瑕,垂下繁复纤细的蕾丝花边。红茶还热气腾腾,内里蓝色的矢车菊花瓣起起伏伏,仿佛永不停息的风流。用糖霜写上“EAT ME”的黄油饼干是规矩可爱的正方形,四周都有精细好看的巧克力装饰,色彩缤纷。一直沉默的监督生突然抬起头。


  “为所欲为的混蛋。”监督生的声音尖锐得像扭曲了太多的嘲笑和私怨,他头一次——连Ace和Deuce都大吃一惊,“你以为你是什么?!”


  完蛋了。Cater想。他原以为至少有一个人是会读空气的。


  “没教养的家伙!!!”Riddle在吃惊之后是更深的愤怒,“没有惩罚的规矩,谁都不会遵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到底是读什么书长大的?”


  ——啊。Trey想,监督生没读过书不是什么秘密,但是,Riddle很可能不知道。他在NRC没有什么谈论八卦的朋友。


  Riddle缓了一口气,神态从愤怒变为了嘲讽:“反正肯定是被不会使用魔法的父母生下来,进入这个学校之前连正经的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吧,可怜虫。”


  “你他妈!!!”


  “你他妈再说一遍!!!”


  拳头撞到脸上声音沉闷,但在这个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的环境里清晰万分。Deuce和Ace看上去已经气疯了,Grim更是竖起了浑身的毛。


  “——无所谓了。寮长,决斗,关我屁事。”Ace收回拳头,完全不在乎被突发情况震住的旁观者,还有人生第一次被打的Riddle,“孩子是父母的奖杯吗?还是评判父母的标准?你他妈是个混蛋也不是因为你父母的原因,我刚刚终——于了解了!进了这个学校整整一年,没人肯和你做朋友,都是你自己的错,混蛋少爷!”


  “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你那奇葩虎妈严厉得恶心的教育方式的错吧,妈妈、妈妈地说个不停,你是没有自己的脑子吗?!什么狗屁红色支配者!你就是个只会魔法的巨婴而已!”


  “巨婴……我是巨婴?你居然敢这么说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居然敢!”


  “啊——是不知道啊。谁会知道啊!就你这态度还指望谁想知道吗?别说胡话了!”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闭嘴!!!母亲绝对是对的!!!所以我也绝对是对的!!!”


  不正确、不妥当、不合宜。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假设是这样吧、如果是这样吧、也许是这样吧。


  只是一种可能,当我意识到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时,我已经无法回头,否则我投入的成本、我付出的牺牲,我又要如何呢?


  直到今天都是错的,直到今天我又为了什么,而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又站在什么高高在上的地方——


  “我确实没读过书。”监督生居然是唯一一个没生气的,“但像我这种没被正经教育的可怜虫也觉得,整个寮都得陪你玩过家家,真可怜啊。像你这种家伙我见得太多了。”


  他嗤笑一样地说。


  “Riddle,冷静一点,决斗已经结束了!”


  “正如Clover君所说,挑战者因违规暴力行为失去资格!继续争斗双方都将视作违反校规!”


  假设吧。


  Cater在这场决斗发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觉得不妙了。只是假设:但Heartslabyul寮有许多人在做这个假设。Riddle的本心如何对于不是他朋友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因此一年级的新生抓住机会,悄悄地来做咨询。二年级和三年级已经见识过Roseheart决战时的英姿,不至于这么,痴心妄想,他们只是说“假设”:表示自己不抱期望,又依然透露出一丝期望。他擅长分析细碎无关的社交网络,他太清楚这说明什么了。


  “新生说得没错!我已经受够了!”


  鸡蛋壳破碎的声音不比Ace的一拳重多少,淹没突然哗变的寮生沸腾的物议中。


  ——暴动。


  “政变”的寮生太多了,在涌动的人群里完全抓不住是哪个人扔出了鸡蛋。但这个学院里没有闷声包庇的美德,之后一定可以找出来——


  Riddle彻底变成了红色。


  “……受够了,我才是!受够了!”他咆哮道,“不管砍多少次头,不管多严厉,你们只会不停违反规定!好啊,自以为是是吧,既然没人站出来,全员连坐!都给我人头落地!!!


  “【砍掉你的头】!!!”


  四处逃跑的骚乱更嘈杂了,Riddle的狂笑和学园长的严斥越过人群,唯二还能清楚收入的音源。


  “Trey,像那样连续释放魔法可不妙啊……”Cater觉得自己的声带都和肌肉一起僵硬了。Trey还在试图劝说Riddle收手。Ace,那家伙大概不知道退却,啊,我听说了,Leech弟弟给他取的外号是小螃蟹,那种横行霸道不会后退的东西,但是,读点空气吧,小子!


  “——听好了巨婴寮长!!!我不像那两个用愧疚感动自己的家伙一样纵容你!!!”Ace的声音清晰地像身处环形剧场,“别以为什么都能顺心如意!!!就是因为总乱发脾气你才一直是个巨婴!”


  “现在马上给我收回这句话!想被刺穿吗!”


  “才——不嘞。收什么收。”


  喂喂,这回真糟糕了——Cater想,也喊了出来。


  监督生看了他一眼。所有的玫瑰树浮到空中。


  “玫瑰树,把那家伙的身体粉身碎骨!!!”


  但是。


  Cater绝对没看错。


  在Riddle喊出这句话之前,Yuu已经朝Ace冲了过去。


  

  也许是Riddle的错觉,瓦蓝的天朝地面沉下了丈许,那种蓝显出不透明的压迫感。大朵大朵的玫瑰也由那优雅蓬松的花型挤瘪了,汁液淋漓地向下滴。酸浆一瞬间枯萎,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淡淡的腥气。红茶依旧热气腾腾:Riddle凝视着蓝色的、翻滚的矢车菊花瓣。他意识到什么,捂住了自己的脸。面前的草莓挞不知被谁啃去一角,草莓酱与奶油混合在一起,甜蜜地汩汩而流。正如他所想的,那位没有五官的客人很快又回到了他的对面。委顿如失去牵绳的木偶——也许是人吧,四肢都折出了足够脱臼的角度。他的面孔是完全漆黑的平面,从那张面容中一朵朵花缓缓旋开,枯萎成铜钱。铜钱和花流动着,流动在倾泻到地面的长发上,不紧不慢、款款而来,变成深红色的酸浆草。但是酸浆草变了形状,伶仃悬长的茎,边缘扭曲的叶片,互相纠缠着、没来得及长成形的样态。


  “我做了什么?”


  这次吗。对方回答。Trey死的时候波及到了我。


  酸浆草疯了一样在地上蔓延。淡淡的腥气。


  羊水。Riddle下意识地想到。


  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断断停停。Riddle努力忽略掉它。为什么,他想说,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还有希望,我自己都放弃了,不是你的错。Trey的事。Cater的事。Ace和Deuce的事。妈妈的事。


  花和铜钱团团簇簇。玫瑰变成了屏风上滴血的画。草坪成了奇怪的编织物组成的地板。Riddle的感觉没错,天空下沉得利害,成了矮矮的天花板。原本美观的庭院只剩下窄窄的一坪白石子,只有瘟疫一样四处蔓延的酸浆草流淌到了砂砾上。


  一花一文钱,一花一文钱。

       赢了就高兴,输了就生气。


  有人在唱歌。透过正对庭院的层层纸拉门,来来往往男人和女人。男人的面孔是黑色,女人的面孔是白色。花和铜钱在身体与身体中流动。


  “……Roseheart寮长。”对方说。


  花。花旋开。花枯萎。花变成铜钱。白色的花。缤纷的铜钱。


  “我的妈妈是完美的。”Riddle说,“不仅是生活井井有条,而且工作出类拔萃。”


  “我的妈妈……”那个人的停顿也许是思考,“她很漂亮。”


  他站起来。不知何时洁白的茶会桌已经变成了朴素的木桌。被咬了一口的草莓挞的内馅依旧汩汩而流。花瓶倒了,夜莺的尸体滚落到地面。Yuu一脚踩了上去,连着玫瑰一起。


  “……后来不漂亮了。”


  他说,融化般无影无踪。


  尽管眼前依旧是室内,但和监督生同根同源的“异国情调”随着他的离去也化作青烟,Riddle环顾四周,酸浆草的腥气淡去后甜点的芳香汹涌奔流。鬼使神差的,Riddle捧起了夜莺的尸体。它的胸口嵌着玫瑰刺,眼球蒙上一层白翳。原本在Riddle面前层层展开的纸拉门浪涌般关闭。


  这是,我的。


  Riddle心不在焉地站起来。


  从窗户向远处眺望,依旧完美的玫瑰庭院。已然遥远的伪装。木头的房间,不知为何什么都看起来又高又大。三把高背椅中间的木桌。被分好的草莓塔,像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的梦境。


  

  玫瑰树变成了扑克牌,Ace从地上爬起来,震惊的眼神在Yuu和Trey两个人之间转移,还没等他和Trey酝酿自己的语言,Yuu眼疾手快地把两个人都往后扯,险险避开又一株玫瑰树。大动肝火的暴君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Trey隐隐看见Riddle身后出现一个模糊的庞大身影。


  “监督生啊。”Cater在说话,“这种情况下乱跑,死了也说不定哦?”


  “不会死。”监督生的膝盖血淋淋向下流,但他只是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擦伤。他也在看着Riddle,“容易死的是前辈吧。叛徒总是最先死。”


  “哇……”Cater被毫不留情的反击噎住了。Trey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总之先施了一个治愈魔法。他沉下脸:“Riddle,快住手!”


  “封印魔法的项圈消失了!”Grim惊讶地抬起来爪子。


  “之前说过,我的【DOODLE SOOT】可以短时间内覆写所有要素。”Trey眉头紧锁,“所以现在,我覆写了Riddle的魔法。”


  “骗人的吧……还能这样的?!这不是作弊吗!”Cater居然看起来比Ace和Deuce还吃惊,他习惯了Trey只把自己的独特魔法用在生活上——“普通而已”,正如Trey自己宣称的。


  “唔……!砍下你的头!砍啊!!!为什么只有扑克牌出来?!”


  “Riddle,适可而止。看看大家现在的表情吧!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更被孤立!”


  不用Trey说明解释了,这样堂堂的谋杀未遂让寮生们都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法不责众固然有理,但杀鸡儆猴也是常有之事,他们没有四散逃跑造成踩踏事故已经足够说明每个人的胆量,现在只是阴沉又恐惧的表情,实在不能多非难。


  “闭嘴!哈……被覆写了?意思是你的魔法比我还优秀?”


  “怎么可能!喂,Riddle,稍微冷静点听我说……”


  “你也要指责我?!我没有错!我才是遵守规矩的!我绝对……绝对是对的!!!我不可能犯错!!我……只有我是!!!绝对、绝对的正确——!!!!”


  

  “为什么学园长不能出手呢?”


  再度拜访的监督生把草莓挞送去口中——大概,Riddle想,至少他觉得那个位置是口腔——含混不清地问道。


  “可能是给我机会吧。”他想了想,回答说,“老师插手,和学生之间解决,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故。尤其是学园长……能交给他处理的学生问题几乎就是退学与否的决案了。”


  ——或者,是否需要处死。


  这样啊。监督生说,但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理论上来说他也能算是寮长……能吗?Riddle开始头痛起来。他对监督生一开始不怀好感:监督生太特殊,特殊意味着法外豁免权,至少学园长在寮长会议上特意提醒过要注意这个学生,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偏爱”。Riddle不能说自己没收益于过这种“偏爱”——就像是眼下学园长的“不出手”,但是,看他先付出了什么吧!学习也好工作也好……别的不说,NRC的整个图书馆都被允许利用就是多少学生争破脑袋也想拿到手的好处,Riddle是靠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和三个教授的联名担保才拿到许可的。而监督生,从Cater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没常识到曼德拉草和何首乌都能混淆。


  嫉妒。Riddle品味着口腔中的苦涩味。总有人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但是,但是……


  “Roseheart寮长。”对方放下刀叉。


  就连Trey和Cater,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些不守规矩的新生相处的时候,笑容都更轻松。


  嫉妒。Riddle想。他听见自己说:“你要走了吗?”


  “谢谢你的草莓挞。”他站起来。


  “等下,你是怎么——”


  怎么到我梦境中来的。我本来以为,我是莫名其妙被邀请的那个。你是怎么来的。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你是——


  酸浆草摇曳着。这次它们没有枯萎。红色,血和什么混合起来,透明得、丝丝缕缕的红色。羊水,Riddle下意识地想。


  纸拉门打开一指宽,窄窄的、逼仄的缝隙里。夜色深沉。女人在笑。


  

  “Riddle!!!”这次躲过火球的Trey的声音和上次一样充满感情。


  “傻吗你!!!没有魔力乱跑什么?!!”Ace的感情甚至比Trey更丰富,他顾不上再检查防御魔法,把Yuu扔给了Cater:“给我老实在外场呆着!!!”


  Roseheart寮长看上去像是还能分清内场和外场的样子吗,Yuu看上去想说。Cater按住他的头,他的预感果然没错,今年的新生,棘手得比板栗还扎人。Blot腐蚀了Riddle的王冠,向下滴坠成伊丽莎白领,只是钟表尖锐的指针一般直直刺向外界。四处都起了紫黑色的瘴气,Blot滴落地面时仿佛强酸一般溶解碳化草木土地。Riddle的笑声就像尖锐的指甲直直挠过玻璃:“胆敢忤逆我的蠢才,这个世界不需要存在!我就是法则。我就是规矩!回答呢?!回答只有`是!Riddle大人'!!!谁敢忤逆我?!砍掉他的头!!!”


  学园长,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下定了决心旁观到底,甚至还和Grim一问一答,开始了魔法常识小课堂。Cater对他戏剧性的、复杂化的回复忍无可忍:“啊够了!意思就是变成了暗堕狂战士!”


  Trey暂时顾不上这边的教学了,他将大批量袭来的攻击魔法覆写都快捉襟见肘:“这种输出继续下去,Riddle会保不住命的!”


  “……我觉得。”Yuu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非常非常疲惫。Cater莫名觉得他的制服看起来湿漉漉的,话说回来,之前有这么黑吗?


  “我觉得,Roseheart寮长,保不住命前,已经足够我们这些人死上十几次了。”


  他说得好像真的死了十几次一样。Cater击落一根藤蔓,想。


  “总之学生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其他的寮生由我来疏散避难。”学园长说,面具下紫色的嘴唇向下,“如果Roseheart君在魔力耗尽前没有恢复意识,最坏就是他会丢掉性命。”


  也许是Cater的错觉,学园长金色的眼睛向他身后的监督生投来了一瞥。


  “——更糟的话……”他的声调奇异地冷却了,简直不像学园长,永远情感丰富、唱咏叹调一般戏剧性的滑稽语调,但很快他又大声嚷嚷得像发情期的乌鸦,“总之,你们!去向别的教职员工和寮长请求支援!”


  Ace、Deuce和Grim对视一眼。


  监督生捂住了脸。


  

  “——为什么?”


  Riddle困惑地反问,比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更在意监督生的手指。上面黑色的粉状物掉落了,露出血肉模糊、没有指头的手指。


  女人的笑声简直像哭声一样尖利。不止一个人,好像成百上千个。酸浆草一层一层地生出来。重叠在前代的尸骸上。


  监督生放下手。


  “你的妈妈……是,完美的。”他鹦鹉学舌般笨口拙舌地说。


  “啊,是的。其实我外公是宫廷医生,他很娇惯妈妈,即便如此,妈妈还是——”


  纸拉门被推开的声音。什么走了进来。前面的小隔间里。泥潭一般混浊的脚步和呼吸声。


  监督生的眼睛里,也许是眼睛吧,盐,盐,一滴滴掉落眼眶。


  “我的妈妈,很漂亮。”他嗫嚅着说,“就是因为漂亮,才不用卖走,的。”


  声音突然停了。


  面前的门被拉开。女人的长发从苍白的面孔流淌到地面,浓郁的黑色有所谓相映成趣的趣味。她姣好的面容是被拦腰折断的晚玉香,流离出奢靡的腐甜气息。真漂亮啊,Riddle无意识地想,像画一样。


  死物一样。


  监督生面孔上的花停止了旋转。好像是贴纸一样掉落了,连同扑簌簌的黑粉,和洁白的盐。监督生站了起来。


  “她不用被卖的。”


  

  “那家伙就那么放着不管会出大问题的佐!”


  “说实话变成这个状况确实有点过意不去。再说了……”


  “这家伙还没认错啊!”


  白痴好人。Cater听到监督生喃喃自语一样地咒骂着。


  “你们……我知道了!短时间的话,我可以覆写Riddle的魔法。这段时间里就麻烦你们了!学园长,请您带着寮生避难。”


  ——不是错觉,学园长看了监督生。但他也确实着急了:“你们这些学生!这样很危险!”


  “我。”监督生推开了Cater,他的表情像是快哭了又快笑了,“这个人情,Clover副寮长,你会还吧?”


  “喂!Trey君就算了,监督生,连你都开始说胡话了吗?!怎么可能赢!”


  这群白痴好人,监督生的表情就像在说,他看着Cater,干笑了两声。


  “只敢向能赢的家伙挑战,什么没种的东西。”


  “一点都不酷佐!”


  “要让意识恢复我也只能想到这个。”Deuce捏了捏拳头。


  “啊,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丧命。我还有……必须告诉这家伙的事。”


  我说啊……Cater的表情也变成了干燥的苦味。但除了监督生以外没人回头看。他轻松的、微笑的面具像风干一样剥落了,但面具下的脸依旧是,不怎么好看地,笑着的。


  “……啊~可恶!知道了……说实话,我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料——!”


  监督生的嘴唇动了动。


  

  黑色的粉末一块、一块的剥落了下来。Riddle屏息看着。仿佛被烙铁慰过的、只有左眼还完好的,凹凸不平的面孔。


  丑陋得像恶鬼一样,令人悲伤的面孔。


  在他们面前的小小的隔间,就像书页被一页页翻回,一幕幕地闪回过去。游魂一样地,女人站了起来,跪坐回窗边,矮机上摆着茶,对面是烂泥一样,臃肿混沌的,黑色脸面。


  “是叫Yuu吧。”那个声音平板得像某种,无情感的旁白,“这不是和妈妈一样出落成美人了吗。”


  女人的面孔里很少一点血色也消散了。烂泥蠕动着退场,她定定地看着那个孩子。


  她伸出手,把孩子的头按到了烧开的茶壶上。


  孩子尖叫了起来,很快就叫不出声了。Riddle张开口,他说不出话。太多疑惑了。太多疑惑了。监督生只是站起来。踩着葳蕤的酸浆草,汁液在他脚下迸出。


  “Roseheart寮长。Ace一直骂我。”他说,“告诉我,我才是不正常的。我一直,不想听他的话。他说你也是不正常的,这个家伙,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委婉啊,也不想想,就算只是一种可能:但我意识到我不对的时候也不想回头,不然我直到今天算什么,我今后又要怎样啊。”


  他仅剩的左眼中,盐,盐,一滴滴滴落。


  “但是,他已经真心实意地,替我痛心,替我生气了。这家伙,绝对不会这么算了的。我也只能跟着他走了。”他说,“Trey前辈,大概现在也是这样吧。真是混蛋。”


  他消失了。


  面前的小小剧场里的孩子也消失了,女人爬回床上,长发犹如流淌的夜色,在长发的尽头的面孔失去了五官。她变成了花和铜钱的白色平面。


  

  我虽然是说了很帅气的话没错啦。Cater想,捂住腹腔的空洞,但Riddle君真是,强得不像话啊。监督生的指挥也不能面面俱到,谁能想到那个狂战士会把之前战斗留下的冰柱融化再利用呢?啊,这下可真难看。那只乌鸦,为什么就那么放心地走了啊?!


  监督生,不对,Yuu走到他面前,嘴唇颤动。你这家伙,只是为了同伴所以被迫留下来的,跑了也没事哦?Cater想开玩笑说。区区的前辈,不值得你这么自责?NRC可没有这么美好的同学情谊——


  Yuu捡起了掉落在Cater面前、贯穿了他的冰枪。他握得很勉强。但是一点也不犹豫。


  他把冰枪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血随着他的心跳一股股喷出胸腔。Cater下意识松开手,想去捂住,只是迈不开腿:他惊呆了。但是监督生把冰枪像心脏深处更靠紧,那张惨白的脸浮出红晕。


  “明明是她告诉我。”他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自杀会下地狱的。”


  ——杀人也是。


  但是、但是。


  “Cater,蹲下!!!”


  冰枪几乎是擦着Cater头顶飞梭而过,大惊吓啊这可真是……Cater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消失的冰柱,Riddle君的强度也太作弊了吧?


  监督生面无表情。这个没有魔力也没有体力的家伙意外地有眼力,他现在状况算是最好的,只是制服破破烂烂而已,没什么伤口。Cater深吸口气,站起来,拨开女王投射来的火球。


  Yuu面无表情。


  我只是活着。

  

  

  

  

  

Act 3


  “你也在梦境中。”Riddle说,“那么,这是可能的。”


  天是蓝色的。草是绿色的。玫瑰是一半红色、一半白色的。桌布洁白无瑕,垂下繁复纤细的蕾丝花边。只有红茶还热气腾腾,内里蓝色的矢车菊花瓣起起伏伏,仿佛永不停息的风流。用糖霜写上“EAT ME”的黄油饼干是规矩可爱的正方形,四周都有精细好看的巧克力装饰,色彩缤纷。奇怪的是还有几个抹上了黄油的盘子,在正中心妥帖地放着一块切片面包。


  “我一开始以为是你侵入了我的梦境,不管怎么说,我好好设置过防御魔法,绝对不是普通的魔法师能随意入侵的,更别说没有魔力的你了。如果反过来,我侵入你的梦境,这倒是很容易。”他在司康饼的中间抹上黄油和果酱,尽量简单地说,“而且因为你毫无防备,我的梦境甚至可以占据主导地位。”


  “……不可能是死吗?”对方捧着红茶,茶杯融化了一样,杯口参差不齐,在他身后有只夜莺在放声高歌。


  “【死亡只是长梦不醒】——玫瑰之国的谚语。”Riddle把司康饼推过去,“吃吧。而且,如果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谁在现实里死了的话,梦境也会消散的。”


  自杀好像是睡了一觉,Yuu觉得,他醒来的时候,Riddle身边的景致居然变回了最初的玫瑰庭院。他毕竟也是第一次自杀,于是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比他更冷静的Riddle在茶会上摆满了点心,居然还有那个变成花泥的栗子派。可惜Riddle没有品尝过,所以栗子派只是徒有其表,放在舌头上时味道和Yuu常吃的腌萝卜很像,奇怪的酸味。


  “你是因为恨她,所以觉得——”Riddle自己吞下自己的后半句话。


  “Roseheart寮长、”


  事到如今,叫我Riddle吧。Riddle凝视着茶壶中的矢车菊花瓣,轻轻说。


  “Riddle,前辈”Yuu说,他卡壳了一下,“你,嗯,你恨你妈妈,吗?”


  “母亲是完美的——”Riddle下意识地说,他不吭声了,很快。


  夜莺的歌声如泣如诉。


  “母亲是完美的。”Riddle最终说,“她很……辛苦。”


  Roseheart家是“医学世家”,在红心女王的时代开始,Roseheart就每一代、每一代都依靠自己的医术获得荣誉男爵的爵位。这个爵位不仅是好听的名头,也是医院的仰仗、学术圈中的底气、代代女王和国王的信任。一直到Riddle的外祖父,没人想过这个爵位——尽管它五年一授,并非终生——会属于别的姓氏。


  外祖父也是这样想的。何况在Riddle的母亲之前,Roseheart家还有两个孩子。再怎么崇高,医生毕竟是辛苦忙碌的职业,所以对小女儿由着性子学习梦境魔法,外祖父没有任何意见。

  

  当梦境构筑师,很好,给别人带来美梦也是伟大的,救赎灵魂不比救赎身体差。学习太辛苦想要休息,没有问题,涉及到大脑的东西都又复杂又严格。成绩一般,不要担忧,亲爱的,你有你的天才。


  你不用那么严格。


  ——这句话,真是最大的谎言啊。


  Riddle想。


  移主了。爵位。舅舅差点自杀。抢救回来后也从此一蹶不振。另一个舅舅情绪崩溃。这个国家风土富饶,不知为何却容易养育出精神病人。病得太重了,母亲很快成了独生女。


  ——所有的放纵都会变成债。


  五年后,母亲堂堂正正拿回了爵位。她结了婚,生下了Riddle。她发誓不要让Riddle受她一样放纵的债务。她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


  被老师表扬,是高兴的。被同学崇拜。是兴奋的。被妈妈肯定,最好了。医生是辛苦忙碌的职业,片刻也不能放松的职业。即便如此,妈妈还要挤出时间来检查作业、制定时间表。至少让她能开心些吧。我喜欢妈妈微笑的样子。就像外祖父家留下的照片那样幸福的样子。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太自私了,为了草莓挞忘记了时间。我在做什么啊。

妈妈尖叫着说你让我失望,就像那五年她无数次被外祖父说的。我比妈妈幸运多了,不用最后再还债,我一直都好好地、好好地遵守了规矩。我没有像妈妈那样,忍受给家庭蒙羞的耻辱,我一直都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家里的骄傲。


  但是。


  但是。


  妈妈。


  我为什么,一点都自豪不起来啊。我为什么笑不出来了。我为什么会痛苦呢。


  妈妈是完美的,虽然很辛苦,但不管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井井有条,完美无缺。


  可是,为什么啊,妈妈。为什么我总是痛苦呢。


  Riddle觉得自己的肋骨变成了玫瑰荆条,呼吸都是痛苦的差使。人在情绪激动时梦境就会混乱,很快,瓦蓝的天朝地面沉下了丈许,那种蓝显出不透明的压迫感。大朵大朵的玫瑰也由那优雅蓬松的花型挤瘪了,汁液淋漓地向下滴。荆条从他的内部爬出口腔。勒住了他的舌头。


  “我……我恨她。”他不受控制地说,又哭又笑,“我爱她——可是,我,我恨她。”


  “你会恨她吗?”Riddle听见自己问。


  “恨是温柔的人才会做的事。”Yuu回答,“妈妈一定恨我。”


  玫瑰变成了屏风上滴血的画。草坪成了奇怪的编织物组成的地板,纸拉门像剧院的幕布一样一层层拉开,剧场中心,女人的长发从苍白的面孔流淌到地面,浓郁的黑色有所谓相映成趣的趣味。她姣好的面容是被拦腰折断的晚玉香,流离出奢靡的腐甜气息。


  Yuu凹凸不平的五官变成溃烂化脓的烧伤,脓血落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可是,我不想恨她。”


  他想了想。


  “大概是八岁吧,现在这样的时候。”


  他们都变小了。桌子和椅子出逃。于是他们手牵着手,坐在酸浆、一层层涌出来的酸浆草里。黏糊糊的红色汁液像是掺了别的液体,透明的红色。


  女人的泪水、鼻涕都挤压在褶皱的五官里。她哀哀地、哀哀地恸哭着,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嫉妒他!我嫉妒他!对不起!对不起!”


  Yuu无动于衷地看着。本来就低矮的天花板不顾Riddle身上生长的玫瑰,愈发下沉,就像是身处衣柜之中——或者是壁橱的底层。


  “妈妈,很快后悔了。”他说,“我们不能去医院。老爷生气了,也不允许家里的医生来。但他又很得意,所以妈妈,只是被惩罚了,不用死。”


  仿佛牡蛎们开合自己的贝壳,纸拉门开开关关,开时是女人脱下衣服,她真美啊,那样伤痕累累的躯壳,那样痛苦又媚态的容姿。关时是女人被倒吊着,头被浸入水桶中,只有腿能挣扎,黑面的烂泥快活地下酒。


  “妈妈勾引了医生。”Yuu说,“拿到了药,我没死。”


  女人衣衫不整,跪坐着,一粒一粒地数着药丸。纸拉门如潮水般一扇接一扇关阖。她的面孔淹没在长发里,她的表情也是。


  “她本来不用被卖了,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她是漂亮的女孩子。老爷觉得把她卖到山里太可惜了。她本来也不用生我的,但是堕胎会下地狱,她当时害怕下地狱。


  “她告诉我的,活着就很好,这样的日子就很不错了,其他没有她幸运的人,被买家带走后过的是比猪狗还不如的日子。她告诉我没关系,我们每天都祈祷,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们可以一起上天堂。Riddle前辈。我也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Grim,Grim和Ace、Deuce他们,生气得像马蜂。真奇怪,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然后,我就忽然恨她了。我想哭,我想大叫,我想骂她。可是,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我什么都做不了。”


  女人神经质一样大笑。然后她嚎啕大哭。她用自己的头去撞墙。一下,两下,一下又一下。


  Yuu只是看着。盐,盐,一滴,两滴,一滴又一滴,混合在脓血中。


  “Riddle前辈。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Trey前辈一定要救你吗。说不定Trey前辈也生气得像马蜂,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骂你一顿。”


  纸拉门阖上了,只留下窄窄一条缝。窄窄的一线光。Yuu低下头,不再看了。他微笑起来。很难看的、确实的微笑。


  “所以Riddle前辈。”Riddle听见他说,“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修正的机会了。你差点害死我朋友,所以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看你被骂。”


  白玫瑰的枝条已经塞满了这个狭小的壁橱。Riddle下意识地和Yuu靠紧了些,但是那顽固的根本来就是在他胸膛中。他想笑,又想哭,嗫嚅着说对不起,牵着那双被挑翻了指甲的手,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白色的玫瑰,大朵大朵地绽放着,白如海涛的泡沫,白过山巅上积雪。那瓣儿是黯淡得如同河上罩着的薄雾——黯淡得如同晨曦的脚迹,银灰得好似曙光的翅翼,就像映在银镜里的玫瑰影子或是照在池塘的玫瑰化身。Riddle连血肉都在变成枝繁叶茂的玫瑰。


  Yuu伸出手,拥抱了Riddle。


  玫瑰的刺深深、深深地扎进他的心脏。玫瑰瓣上生了一层娇嫩的红晕,如同初吻新娘时新郎的绛颊;卓绝的玫瑰于是变作鲜红,如同东方的天色,花的外瓣红同烈火,花的内心赤如绛玉。Riddle变成了玫瑰。


  Riddle于是睁开眼睛。


  

  “———Riddle!!!”


  Trey还在坚持不懈地喊着。Cater眉头紧锁。Ace和Deuce也在杂乱无章地“寮长寮长”地叫。Grim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一块黑色小石头,现在一心一意摆弄着石头玩。毕竟是猫咪吗,Yuu想起1-A班上的Ignihyde寮寮生,不知为何更加疲惫了。他脑子像被铁钎捅进去搅和均匀一样剧痛无比,呕吐物在已经被毁得差不多的庭院中居然也不显眼。Yuu用袖子擦了擦嘴。


  最后他总结出经验,胸膛肚子大腿都不如脖子干净利落效率高,在矮人矿洞里都只死了十几次,在这里居然死了将近一百次——最后他数不下去,超过了一百次也说不定。寮长的职位绝非徒有其表。可以的话他再也不想遇见什么寮长了。


  人群中传来了咳嗽声。


  Ace的声音:“啊,睁开眼睛了。”


  Cater如释重负:“哈……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吓死了……”


  学园长简直像在做诗朗诵:“太好了,意识恢复了。”


  Trey没有骂Riddle——日后的说教大概还是会有的。他现在只是让Riddle好好休息,Ace因此非常不满。


  “Yuu,还有你。”Trey说,“你还能站起来吗?”


  糟透了。去死。都去死。去死。Yuu说不出话,也抬不起头。一旦兴奋过后,自杀几十次的痛苦全都在脑子里翻滚,如果不是Crowley也在,他现在就只想躺在地上打滚了。但是太难看就没有价值了。不能太难看。脖子。痛。好痛。痛死了。为什么是我。我。我有用吗。我做好了吗。啊,我成功了!痛,痛死了。让我去死啊,让我去死,为什么,为什么——


  “松手。”Deuce说,“你想把自己掐死吗?”


  他强行掰开监督生的手,对方下了死力气,Deuce怀疑掰开的过程中监督生手指骨折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诶。什么。


  “我来吧。”


  什么东西。


  勉强蹒跚着走到Yuu面前的Riddle拥抱了他。他的状况好不到哪去,寮服又脏又破,Blot的墨臭、血腥气和泥沙土味混合交织。


  但是他紧紧地抱着Yuu。不怎么温柔的,生疏的抱着。用力地抱着。


  Yuu嘴唇颤动,他还是勉强松开手,笨拙地将双手放在了Riddle的后颈上。下意识地。


  “谢谢。”Riddle轻声说,“谢谢。”


  Yuu闭上眼睛。


  他想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一秒前在想什么。脑子像被铁钎捅进去搅和均匀一样剧痛无比又一片糊涂。他睁开眼睛,他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Trey、Cater、Ace和Deuce。


  

  Aesclapius今日再度被迫加班,首先是监督生,然后是Heartslabyul寮寮长:后者比直接昏迷不醒的监督生情况稍微好点,还有精力接受了Ace的不原谅和原谅。青少年,Aesclapius忍不住叹气,青少年啊——幸好来的也不是什么问题少年——哦,Over、Overblot?!!——自杀?!!喂,我说,学园长——这只该死的乌鸦!!!


  Aesclapius觉得自己最好开始祈祷。

  

  

  


终场

  

  


  Cater最终也没有报告是哪个寮生扔的鸡蛋,毕竟Riddle也没有强烈地要求,他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Trey一个人要照顾两个人:据他说比看住Ace和Deuce不要到处惹是生非容易。很有说服力,尤其是他身后就是Ace和Deuce把Grim当成喷火枪焚烧玫瑰残枝造成的大火时。


  道歉茶话会邀请监督生和Grim的提案得到全票通过,虽然他们不得不等待了两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两个病号能下床:出人意料的是,Yuu比Riddle早一个星期“出院”。倒不是Yuu真的恢复得更快,而是他再也受不了Trey填鸭式喂食法连夜逃回了破烂寮,路上一个蓝色头发的同学还帮了他一把,给他指了一条避开人群的逃跑路线。


  Grim看起来也很高兴。


  “你不打告了吗佐?”


  “……不了。”监督生过了一会儿才明白Grim说的是“祷告”。他想了想,把那张小地毯搬下楼,放在了壁炉前。在医务室时Riddle提到过,Heartslabyul寮这两年翻新淘汰了一批家具在储藏室放着,再怎么说也比破烂寮的百年古董们质量好,Yuu不介意的话可以叫Ace和Deuce帮忙更换些——尤其是床。


  Yuu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储藏室需要寮长和副寮长两人到场,他需要等道歉茶话会后。这也不是大问题。反复低烧的Riddle多呆了一个星期,等他返回Heartslabyul时新的白玫瑰已经整齐种好。Aesclapius让Riddle给Yuu带话:不想死就老实跑去医务室拿药。


  他真是多虑了,Yuu死不了。


  但Yuu还是去了,因为Trey和Cater甚至专程来了1-A教室。药盒子很有趣,每天定点解锁给药,直接取是绝对取不出的,柠檬黄的不透明外壳廉价又欢快。拿到药时Trey和Cater看上去比Yuu这个当事人心情更复杂,但还是应监督生的请求,把花纹变成了黑白条纹。


  “你们盯着他一点。”Aesclapius嘱咐道,“别让他把药存起来了。每天记得按时按量吃。”


  Aesclapius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他喃喃地说着“死乌鸦”之类难懂的话,摇着头进了自己的值班办公室。


  说到乌鸦,学园长不知为何某天给Riddle送了一封信来。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绕开了学院信箱,怎么想都是为了保密。Riddle看完信后开心了很多,于是大家都贴心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避开学院公共邮箱的还有Yuu的补考通知。魔法史第一章的随堂小测,Yuu因为住院缺席的考试。Riddle好心询问需不需要他帮忙补习,从而得知了Ace和Deuce也要补考。


  那么开心地微笑的脸是怎么能一下变得那么恐怖的呢。


  大家都贴心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总之,Ace和Deuce本周的出校申请被打了回去,Cater顺便通知他们周六去参加考前补习——Riddle的确是承诺了要变圆滑的。总有现实把他摧残得满是棱角。


  但在这个周五的下午,周六的补习和周日的补考看起来都还很遥远,天气真好,瓦蓝的天幕中垂坠着小朵小朵蓬松的棉白云,茸绿的草坪让人想懒洋洋地躺下来,可惜五颜六色的火烈鸟和刺猬四处漫步,大概也会毫不犹豫踩上午睡人的肚子。从上往下看时就像小小的彩纸屑。蔷薇迷宫中的玫瑰一齐散发浓烈迷人的芬芳。庭院里的玫瑰是红色的,桌布是白色,睡鼠好好睡在茶壶里。草莓挞看起来像模像样,尝起来……


  咸得要死。


  Riddle说出牡蛎酱时Trey的眼神看上去又感动又好笑,Cater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Magic camera上不停上传,Ace和Deuce仰头大笑,Grim吃了太大一口,现在在用茶壶喝水,他还说自己不是猫。


  “Yuu,不用吃了,这个……”Trey看起来表情复杂,他像是想不出什么不带攻击性的否定评价。


  “草莓挞原来是这个味道啊。”Yuu说。


  “不是这个味道。”Trey依旧在微笑着,手里的叉子不知为何呈现出90度角。Cater笑得快死了,他坚定地抬着手机给Trey拍大特写。Riddle羞愧得也快死了。Grim总算缓解了口腔里的咸味,瘫在桌子上。大家互相对视。


  但是,就像妈妈给他的药丸一样。盐,盐,一滴滴从眼眶坠落。咸得发苦,不好吃的。


  “……噗哈哈哈!真有人,真有人把那种玩笑当真……还加了不知道多少进去!哈哈哈!”


  “说得是啊——噗,哈哈哈,我,哈哈哈,我太傻了!”


  “难吃得我都要笑了!”


  “喂喂,这是什么,只能阖家欢的结局啊——哇真的难吃得让人想笑!”


  “#牡蛎草莓挞#本日限定#寮内后辈可爱。”


  “不过,仔细品尝的话还是能感觉到好吃的味道的。”


  “骗人吧Deuce……”


  Cater前辈不喜欢甜食,Grim完全来者不拒,Che'nya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悠哉悠哉地品尝着Trey的手艺。


  “恭喜喵,Riddle!”他快活地、完全不知愁滋味一般地躺在玫瑰树上,挥了挥先出现的手,和后出现的尾巴。Yuu心不在焉地盯着那只又蓬松又长的粉紫条纹尾巴。


  “想要向前走的话,记得背过身。”


  好像有人提醒过他,这样说的话。妈妈游魂一样的祷告,想要幸福的话,忍受地狱吧,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对不起,让你活下来了,她当时还年轻,愚蠢地抱着希望,不想堕胎,因为那些堕胎的人,吃了酸浆草后,还要一拳、一拳,锤向自己的肚子。隔壁房间的女人害怕自己生下女儿,于是半夜偷偷堕胎,她咬穿了自己嘴中的毛巾。她死了,因为大出血。未成形的胎儿,混着血和羊水,半透明的红色,伶仃的肉团,和她一起,被扔上了山。


  “——监督生?”


  Trey重复说。


  NRC的团结一致只表现在针对RSA的时候。Che'nya溜溜哒哒地开始逃跑。空中漂浮着被一口一口咬下的莓果挞,挞跑得还挺快。


      Trey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什么感到恶心了,不是对Yuu,而是对自己。他试探性地伸手,拍拍Yuu的头,见他没有反对便又揉了两下。


  “等会儿我们去储藏室。”他说,“现在你想吃块莓果挞吗?还是柠檬挞?”


  莓果挞是骄傲的、美丽的红色,半透明的啫喱闪闪发光。


  “……柠檬挞。”Yuu小声说。他举起了餐刀和餐叉,银餐具比他想象的重太多了。


  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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